《金瓶梅》的瓶,是怎样的李瓶儿?_手机网易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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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、瓶、梅,三位女性秉性不同,各有各的命运选择,各有各的活法和死法。潘金莲与西门庆一样,不像是人,无非随心所欲,接近于兽。庞春梅倒是挺有个性,不过后期表现完全是第二个潘金莲。

潘金莲一死,古今看客自然是拍手称快的多。春梅之死,可能很多人都不记得她是怎么死的。唯独李瓶儿生前身后饱受同情,从始至终的主色调是悲剧性的。

李瓶儿最初为梁中书小妾,梁中书是东京蔡太师的女婿,所以李瓶儿的物质生活不成问题。要命的是梁夫人,“夫人性甚嫉妒,婢妾打死者多埋在后花园中”,这谁受得了?如果不能脱离梁中书府,恐怕她的最终归宿也在后花园。

后来梁府变故,李瓶儿携财物脱身后嫁与花子虚,花子虚受叔父花太监的支配,他的立身之本就是花太监的财产。这个花太监生前玩得很花,因为李瓶儿手里居然有花太监给的春宫图,这玩意儿基本被当成了花太监操控玩弄李瓶儿的证据。李瓶儿掌握着家庭财产的管理权,但这不足以给她带来正常的婚姻生活,因为花子虚的兴趣是在外面包养失足妇女,和一群狐朋狗友吃喝游乐。据李瓶儿自述,夫妻俩长期处于分房睡的状态,“他逐日睡生梦死,奴那里耐烦和他干这营生”,这就是一段儿以塑料感情支撑的形式婚姻,任何一个正常女性都很难维持,所以对李瓶儿来说,隔壁西门大官人就是天降救星。

进入西门家以后,李瓶儿对男方真心相待,对吴月娘毕恭毕敬,对一众侧室表现出极大的善意,她以礼物馈赠各房,出手大方,努力争取和平相处。她发现自己的金丝䯼髻比别人分量重,就让人熔了,分开做成小的戴,不欲与人争宠斗艳。

她的性格看起来比较木讷,“这李瓶儿老实”,别人问什么她就答什么,有一次被小玉、玉箫两个丫头拿黄色玩笑好一顿调戏,“于是把个李瓶儿羞的脸上一块红,一块白,站又站不得,坐又坐不住,半日回房去了。”

由于李瓶儿带来的巨额财产,西门庆对她格外地看重一些,除此之外有没有纯粹的感情呢,也许有——所以才会招来潘金莲的仇恨。

潘金莲要为李瓶儿的悲剧负直接的和主要的责任,潘金莲之所以要不停地制造事端,原因也很简单,嫉妒可以让一个女人面目全非,这种嫉恨在李瓶儿生了西门庆唯一的儿子官哥儿后达到了顶点。如果不明白一个女人想要弄死另一个女人时能恶毒成什么样子,那你就看看潘金莲搞的事情。

潘金莲成功地挑拨了李瓶儿和吴月娘的关系,她到吴月娘面前编造谣言:“李瓶儿背地好不说姐姐哩!说姐姐‘会那等虔婆势,乔坐衙……’”虔婆是妓院的管事者,也就是鸨子,这是说吴月娘像个老鸨一般装模作样充老大;“乔坐衙”就是假坐衙,不是老爷却摆出老爷的架子。这就骂得相当阴阳怪气而且很脏了。作为一家之女主的吴月娘能受得了吗?潘接着编排了李瓶儿宣称西门庆跟自己关系更好,“落后他怎的也不往后边,还到我房里来了。我两个黑夜说了一夜梯己话儿,只有心肠五脏没曾倒与我罢了。”说西门庆怎么不去你们屋里睡呢,怎么非要来我李瓶儿房里跟我睡呢?

这种无中生有的诬告陷害,无疑恶化了李瓶儿在西门家的生存环境。

潘金莲没有放过任何一个打击李瓶儿的机会,借酒壶事件、金镯遗失事件等,极尽口舌之能,企图破坏李瓶儿形象。她到处造谣李瓶儿生的官哥不一定是谁的孩子,诅咒孩子是短命鬼,明知官哥怕受惊吓,还故意拿孩子玩举高高游戏。她以官哥的日常打扮制作靶子,训练家猫攻击撕咬,直接策划并实施了对官哥的谋杀。

被潘金莲霸凌时,李瓶儿始终报以极大的隐忍。一天看见西门庆又在李瓶儿房里睡了一夜,又找大夫去看官哥儿,潘金莲的心情就不好了。这时正好踩了一脚狗屎,于是叫春梅关门打狗,狗子怪叫起来吵到了刚吃过药睡着的官哥,李瓶儿就让迎春去说一声,看能不能歇歇别打狗了。潘金莲顺势把气撒在丫头秋菊身上,以管理狗子不善为由暴打秋菊,于是又杀猪似的叫起来,官哥那边刚睡着就惊醒了。李瓶儿再让绣春去劝,“俺娘上覆五娘,饶了秋菊罢,只怕諕醒了哥哥。”潘金莲的母亲潘姥姥看不下去也来劝,被潘金莲臭骂一顿回屋哭去了,然后打秋菊更来劲了。

“李瓶儿在那边,只是双手握着孩子耳朵,腮边堕泪,敢怒而不敢言。”和潘金莲随处造谣诽谤形成对比的是,李瓶儿没有主动找西门庆、吴月娘或任何人提出申诉,所以始终没有得到外界的实质保护。

她对小儿官哥的照顾,体现出来的母爱,应该能在古今读者那里获得广泛的共鸣。官哥出生后体弱胆小,李瓶儿日夜守护,孩子咳嗽,她像所有正常的母亲那样焦虑求医。端午节她给孩子做戴的绒线符牌、各色纱小粽子、艾虎儿(用艾草或彩色布做的小老虎形状的挂件儿),解毒的辟邪的都有。

官哥受惊于“雪狮子”猫,眼看命悬一线,巫医刘婆子用药后不见起色,建议施灸急救,月娘犹豫,认为须等西门庆回家再定治疗方案,李瓶儿道:“大娘,救他命罢!若等来家,只恐迟了。若是他爹骂,等我承当就是了。”小孩的状态是昏沉不醒,奶也不吃,所有药物喂不下去,灌进去还要吐出来,请的各路大夫轮流诊治皆无力回天,李瓶儿只得寄希望于超自然力量,到处求神问卦,得到的结果均是有凶无吉。直到鲍太医说“治不得了”,李瓶儿再不愿放弃,又有何法呢!孩子生命最后那段日子,“李瓶儿通衣不解带,昼夜抱在怀中,眼泪不干的只是哭。”此章节间,张竹坡留下批注曰:伤尽天下孝子心。又有批者曰:千古为人母者,同声一哭。

官哥命断申时,无可挽回,李瓶儿之悲,无法用现代白文描述,这里原文照录:

那李瓶儿挝耳挠腮,一头撞在地下,哭的昏过去,半日方才苏省,搂着他大放声哭,叫道:“我的没救星儿,心疼杀我了!宁可我同你一答儿里死了罢,我也不久活在世上了!我的抛闪杀人的心肝,撇的我好苦也!”……

西门庆即令小厮收拾前厅西厢房干净,放下两条宽凳,要把孩子连枕席被褥抬出去那里挺放。那李瓶儿倘在孩儿身上,两手搂抱着,那里肯放,口口声声直叫:“没救星的冤家!娇娇的儿!生揭了我的心肝去了!撇的我枉费辛苦,干生受一场,再不得见你了,我的心肝……”月娘众人哭了一回,在旁劝他不住。……

李瓶儿见小厮每伺候两旁要抬他,又哭了,说道:“慌抬他出去怎么的!大妈妈,你伸手摸摸,他身上还热哩。”叫了一声:“我的儿嚛!你叫我怎生割舍的你去?坑得我好苦也……”一头又撞倒在地下,哭了一回。……

到了葬官哥那天,众人怕李瓶儿悲痛,不让她到坟上去,她赶着棺材哭了一场,被大家劝回,“到了房中,见炕上空落落的,只有他耍的那寿星博浪鼓儿还挂在床头上,想将起来,拍了桌子,又哭个不了。”我一度认为,这“第一奇书”的作者不论为何人,为何种人,其性格中如无铁石心肠之一面,绝对写不出《李瓶儿睹物哭官哥》一章。

李瓶儿生了官哥于是母以子贵,这是她招致潘金莲极度仇恨的重大缘由,那么李瓶儿有没有把官哥看做一项政治资产呢——古今论者好像大都这么看。我看未必是这样,因为李瓶儿本质懦弱,官哥生前,她不争,官哥死后,她仍然是不争的态度。孙雪娥在事后直说潘金莲把孩子害了,诅咒潘金莲一还一报,说“这个淫妇,到明日还不知怎么死哩!”李瓶儿道:“罢了,我也惹了一身病在这里,不知在今日明日死,和他也争执不得了,随他罢。”她甚至没有起动复仇的念头,就这么把个天杀的潘金莲直接给放过去了。

丧子之疼难以承受,不久,再经过一番病痛折磨,李瓶儿也就魂断香销,追随官哥儿而去了。她的悲剧是她那个时代所有女性悲剧的代表,悲剧在于为人无非草芥,所以为人难;女性又是被草芥掩蔽而不见阳光的草芥,所以女性为人更难。

还好,世上再无李瓶儿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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